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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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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方孝承十分忐忑,不知如何交待,可此刻他聽完成瑾所言,竟忽然悟了:他確實對成瑾有愧,卻不必有懼。愛才生憂生怖,他鐘愛之人從來不是成瑾,他便無需如此。先前是他不知怎的想岔了。

那麽,不妨直言。

方孝承陪著成瑾進了屋子,趁他停嘴,沈聲道:“我有一事要與你說。”

“說啊。”成瑾爽快道。

方孝承欲言又止,先屏退春桃等人,然後才說:“前幾日,我受邀去敬順伯府,遇見吏部侍郎家小姐落水,情急之下救了她。為保她的名聲,我決定娶她。”

成瑾怔了怔:“你說什麽?”

方孝承又說了一遍。

成瑾皺起眉頭:“你再說一遍!”

方孝承無聲嘆息:“阿瑾,不要胡鬧。”

“我胡鬧??”成瑾瞪大眼睛,十分不可思議地看他,“現在是我胡鬧?方孝承,你是不是也當我傻?!”

“我沒有此意。”方孝承否認。

成瑾並不問他是真是假是否在說笑,因為此人不是會拿這種事說笑的性情。成瑾只是高聲質問:“是誰和我說他絕不娶妻?鬼嗎?狗嗎?!若不是你和我信誓旦旦說絕不娶妻,豬才願意被你哄做那事!你拿我當什麽?!”

方孝承無奈道:“這門親事亦非我所願,只是你也知道,發生了那事,若我不娶,陳小姐再不能自處。”他停了一下,道,“若你願意,我會向陳侍郎與小姐說明。婚事不過權宜之計,我不碰她便是。”

話未說完,方孝承已經察覺成瑾的動作。以他身手,一定能躲過去,可他猶豫一下,不動不挪地受了成瑾迎面潑來的一碗熱茶,只望這人發洩過後能夠冷靜。

可惜願望落空。成瑾不僅沒冷靜下來,反倒越發激動,臉色漲紅,渾身發抖,罵道:“我願意你八輩祖宗!”

方孝承聽他出言不遜,微微皺眉:“你——”

成瑾沒理他,繼續罵:“你這王八!我是什麽,她是什麽,你拿我和她當什麽?一個床上肏著,一個府裏擺著,想得忒美了吧?!小爺我今兒算開了眼界,竟聽到這等沒臉的話,你可快別說了,真叫我惡心!”

方孝承越發不悅,沈著臉教訓:“我常和你說,身為世子,你當謹言,不要說這些市井粗話,成何體統。”

成瑾被他氣得差點厥過去,反倒笑了起來,笑出了淚花:“你在說什麽狗屁話?你一個王八竟然說我不成體統?是我哄騙人做了兔兒爺,還是我要娶個姑娘回去叫她守活寡?”

方孝承見他模樣可憐,心頓時軟了,緩聲道:“是我一時憤言,抱歉。可你著實是說了些激人的話……阿瑾,我們先不鬧,你且想一想陳小姐的難處。若能有別法,我是絕不會娶她的。但敬順伯家三公子與高其能等人都目睹了那幕,陳小姐著實是再難做人。”

成瑾剛將自己嚷得腦門嗡嗡,亂糟糟理不清,聽方孝承這麽說,覺得好像不是全無道理……可、可是……但、但是……然、然而……

方孝承見成瑾神色怔怔不再發火,知他聽進去了,暗自松了口氣,試探著將人攬入懷中,正要說些軟話,成瑾回過神、掙開他,後退一步,用發紅含淚的杏眼看他,似怒似嗔,似疑似悵,萬千心緒全生動地畫在其中,卻又是古今丹青聖手無一能畫出其三分動人的傾國顏色。

方孝承心弦猛地一動,目露驚艷,柔聲喚他:“阿瑾。”

成瑾卻忽然想起,方孝承平日幾乎只在那時候這麽溫柔繾綣地叫自個兒。

方孝承只見成瑾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憐樣兒,本能地疼愛起來,情不自禁地又去抱他。

成瑾又掙紮,可這回方孝承使了勁,不讓他逃,還低頭輕吻他的眼睛,將淚珠終於吻出來,立刻舔去了,很是鹹澀,帶著淡淡的苦味,但方孝承莫名吃上了癮,吃得情熱起來。

成瑾站著沒動,他呆呆地、恍然地望著對面擺放的紅纓槍頭,忽然想象起來。

若他假意順從,先讓方孝承放開自己,然後沖過去抓起槍頭,朝胸膛狠狠紮進去……會死的吧。

他幾乎就真這麽做了。

可他終究沒有,他在迷迷糊糊中總記得自個兒還有什麽事沒做……

他很認真地、很努力地想啊想,終於想起來了:江懷找到了他母親的下落,江懷說可以帶他去找母親。

差點溺斃的他死死地抓住了唯一的這根稻草。

方孝承低低喘息摸索,正要解開成瑾的腰帶,冷不防聽到他輕聲問:“方孝承,你其實不喜歡我,是不是?”

方孝承一怔,這才察覺懷中人的異樣:像丟了魂,兩眼發直,嘴唇蒼白。

“阿瑾……”

成瑾擡眼看他,眼淚似流不盡,自顧自喃喃:“其實,我看得出,你有時也像別人一樣瞧不起我。我沒本事,不會讀書,不懂行兵布陣,只會遛狗鬥雞,聽個說書被人編排了還跟著笑。你除了哄我親熱時,很少和我說話。我和你說話,也不知你聽沒聽,催你一下就應一聲。我住你家前,甚至很少見你面。你每每一去北疆就是數月半年,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,一回來找我,就是要那個。”

“……不……”

“我哄我自個兒,說你向來不是話多的性子,可你若真喜歡我,怎麽會連只言片語都沒有?有回宮宴,大冷天的,我愛俏,穿得少,當場凍得直哆嗦,成璉見著了都假模假樣地脫了披風給我,你卻只當沒看見。”

方孝承哭笑不得,不料成瑾竟小心眼地記著這樣芝麻綠豆的舊帳。只是,見他此刻模樣,方孝承不舍得苛責,甚至還打算好好地道歉哄哄。但他話還沒說出口,就聽成瑾問:“是因為皇上也在那裏,你怕被他看見嗎?”

成瑾的聲音不大,可卻如一道雷響,驚得方孝承心都漏跳了幾拍。但轉瞬他便鎮定下來,猜想成瑾不是這個意思。他暗自深呼吸:“我是怕被別人知道,卻不是為我自己。若露了端倪,我在北疆不會有人說我什麽,可你在京城難免遭遇不堪議論。”

成瑾聽了這話,反倒笑了笑,只是眼中再無神采。他說:“你恐怕不是怕被‘別人’知道,只是怕皇上知道。”

話到這裏,方孝承聽明白了。他本能地松開了成瑾,猛然回過神來,冷肅斥道:“胡說!你瘋了?”

成瑾依舊淡淡的,像只剩了一尊殼子,聲兒都沒了起伏:“是你瘋了。我那日進宮去找皇上,臨走,皇上問我手臂上的傷好了沒,他先前傷了同一處,你費盡心思為他尋到了一瓶好藥,他用了果然像從未傷過一樣。他用剩了半瓶,問我要不要。我看那個藥瓶十分眼熟,幾處天然紋路都與我曾在你身上見到的、你說是裝了‘劇毒’的那個瓶子一模一樣。”

方孝承已從頭頂涼到了底。

成瑾又笑了笑:“我哄我自個兒,說劇毒用完了,洗洗,裝了新藥去給皇上用。反正我笨,信這種話也很正常。”

“……阿、阿瑾,你聽我解釋,”方孝承滿身冷汗,硬著頭皮拉他,“藥瓶有相似,你看錯了。”

“相似就是相似,相同就是相同,相似不是相同。我不會看錯,只有你才會看錯。所以狼王屍骨未寒,你就不知從哪抱來條小狗,說和它長得像,讓我‘聊以慰藉’,就像你對我一樣。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,我難過的時候高興的時候陪著我的是狼王,不是那條小狗。”成瑾掙開他的手,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臉,吸了吸鼻子,不再看他,“這事我不會說出去,你愛信不信,若不信,殺了我也行,悉聽尊便,反正我賤命一條,活著遭人嫌,死了不會有人難過。”

“不,我——”

“若不殺我,我就走了,你不要再來找我,逼急了我就把這事嚷嚷出去,都別活了。你不信,就試試。”成瑾冷冷地說。

方孝承不敢試。成瑾向來任性,此刻在氣頭上,保不準真不顧頭不顧尾地胡來。

他急起來,只能將心一橫,哄道:“阿瑾,那些胡話別說了。你只是氣我要娶陳小姐,我原本沒想到你會生這麽大的氣……我不娶了,好不好?陳家那邊,我另想辦法幫忙。”

“你娶也和我無關,不娶也和我無關,從此往後,你什麽事兒都和我無關。”成瑾說完,轉身走了。

方孝承本想攔他,可手伸到一半,想起剛剛的話,怕他當真亂叫,猶豫之下,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他出去,許久沒回過神來。

此時夜已深,成瑾幽魂似的從北安侯府飄到隔壁瑞王府門口。

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關閉著,成瑾推了兩下,推不開。他正要叫門,忽然聽到裏面傳來吵鬧聲,然後有人急匆匆地從裏面拉開沖出來,將他撞得往地上一坐。

那人暴躁地罵:“哪個王八羔——哦,世子。”

他猶豫一下,沒再搭理,腳底抹油地朝外跑了。

成瑾不解地看看那人火燒屁股的背影,扶著門框起身,慢慢走進去。一路上,瑞王府的下人都步履匆匆面色嚴肅,他好容易遇到個平日尚算對他客氣的,問怎麽了,這人說蘭姨娘此刻難產著呢。

成璉陪著瑞王在產房外等待,只見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來,裏頭女人淒厲的叫聲漸漸弱下去,兩人的神色都極為擔憂。

忽然,成璉轉頭,楞了下,叫道:“大哥?”

瑞王擰著眉頭看過去,見成瑾不知何時過來了,他穿一身白衣,臉比衣裳更白,站在院門那邊,半邊身子遮住,半邊露出來,直直望著產房流淚……比起人,更像鬼,莫名瘆人。

瑞王向來見他就煩,何況今夜擔驚受怕許久,被成瑾這一嚇,先是冒了層白毛汗,回過神後,過去對著他就是一腳:“在這裝神弄鬼!若非屢次受你冒犯,她何至於此!你這沒心肝的畜生,趕過來幸災樂禍!滾!你不是說瑞王府不是你家,你再也不回了嗎?來人,把他丟出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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